打印

透过方志看“花儿”

透过方志看“花儿”

透过方志看“花儿”

李璘

研究民间歌谣,深入流行区进行田野作业是至关重要的。为了解洮岷“花儿”的地域分布,我集中一段时间查阅了相关地区的县(州、市)志,是为应用性案头作业,既可作为田野作业的补充和应证,也可为探究这种民歌另辟一径。
所据方志有定西地区7县:《岷县志》、《漳县志》、《渭源县志》、《临洮县志》、《陇西县志》、《定西县志》、《通渭县志》;陇南地区7县:《宕昌县志》、《武都县志》、《文县志》、《成县志》、《康县志》、《西和县志》、《礼县志》;甘南藏族自治州3县:《临潭县志》、《卓尼县志》、《舟曲县志》。此外还有《甘南州志》、《临夏回族自治州志》、《临夏市志》,远及河西地区的《安西县志》,陇东地区的《泾川县志》、《庆阳县志》、《环县志》。
选择以上地方志是以个人藏书状况而定,大体上覆盖了洮岷“花儿”的传统流行区及周边地区,显然还有漏洞,尚难概全。
一、有关“花儿”的篇目设置
以上各志的相关篇目中都有民间文学的章节,内设节、目中均含歌谣。在洮岷“花儿”的传统流行区,皆为“花儿”立目,其轻重规格又各不相同。《岷县志》在“艺文篇”下设“民间文学”专章,第一节便是“花儿”,但无陈述内容,只列举流行于二郎山周边地区的传统“花儿”词12首,为洮岷南路“花儿”“阿欧连儿”的传统情歌,属原生态歌词。《临潭县志》设“洮州花儿”专章,下设“洮州花儿简介”及“花儿会”两节。未举词例,表介“花儿会”52个。《卓尼县志》在“民间文学”章内,为“民间歌曲、戏剧”设节,为“藏族民歌”和“汉族民歌”各立一目,“花儿”为汉族民歌目下之一题。《宕昌县志》在“民谣”目下列举了11首时政“花儿”。《舟曲县志》在“民间文学”目下,设“山歌(花儿)”一题。《渭源县志》在“民间文艺”节内设“花儿”一目,《临洮县志》在“民间艺术”章内,设“花儿与歌手”一节,《漳县志》在“民间艺术”节下,设“花儿”一题。《定西县志》在“歌谣”目下设“民歌(花儿)”一题,《通渭县志》的“民歌选登”中,有“花儿”曲谱3例。其他县志的篇目中,未见“花儿”称谓。
二、从上列方志中看“花儿”的分布
上列方志所涉及的地域中,岷县、临潭、卓尼是洮岷“花儿”流唱的中心地区,宕昌、漳县、渭源、临洮是洮岷“花儿”的衔接地区。对此,上列各县的县志中,有比较清晰的反映。在其他县志所记载的内容中,我以为还可以形成一些导向性认识,诸如陇中“花儿”的存在状态、陇南有没有“花儿”?等有待发掘和探究的的问题。
(一)有关陇中“花儿”的信息
1980年代,卜锡文先生提出“陇中花儿”的命题时,“花儿”学界几乎无人认同,时至今日,陇中“花儿”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分类概念。从相关县志的记载中,似乎能够感受到陇中“花儿”存在的信息。
所举县志中,陇西、定西、通渭三县应在“陇中”的地理范畴。除《陇西县志》失记之外,定西及通渭县志都明确记有“花儿”。《定西县志》以“民歌(花儿)”立题,记载“花儿”词例20首;《通渭县志》以谱例的形式记录花儿,词曲并存。我注意到,定西与通渭县志所载“花儿”的词体均以七言四句段为主,起兴句与实体句的构词特点,全然与洮岷“花儿”一致,有些常用起兴句,明显地吸纳了洮岷“花儿”的程式。比较如下:
例1:土黄骡子驮缸哩
      咱的媒人谁当哩
      土黄骡子驮炭哩
      不要媒人自办哩 (《定西县志》)
例2:土黄骡子驮缸哩
      我要给你帮腔哩
      有心和你对着唱
      嗓子塞着对不上(《通渭县志》)
例3:土黄骡子驮戏箱
      爱了就把都爱上
      就象阳婆都照上
      嫑象黑云遮太阳(传唱于岷县境内的洮岷“花儿”)
例4:五月端午折柳哩
      牡丹开在路口哩
      毛主席费心领导哩
      光阴咋能不好哩(《定西县志》)
例5:五月端午打柳哩
牡丹开到路口哩
惜着牡丹咋走哩
牡丹叫我丢手哩(传唱于岷县境的洮岷“花儿”)
陇东一带方志中所载民歌已出现类似信天游的两句式结构。
例6:头上青丝如墨染
      两对子金花都一般
      柳叶眉来弯又弯
      杏胡眼睛憋眨眨(泾川县志)
例7:耳听南川马蹄响
      扫炕铺毡换衣裳
      白脖子狗娃朝天叫
      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庆阳县志》)
在《环县志》中,传统民歌已被明确地冠称以“信天游”。
就区域分布来看,陇中“花儿”的流行应在华家岭周边地带,东至六盘山,西到陇西县,陇东一带则是“花儿”流行区域向“信天游”流行区域的过渡地带。
《通渭县志》的谱例中,即有类河州“花儿”的词体结构,也有类洮岷“花儿”的词体结构,只是由于编篡者的概念模糊,将前者称“花儿”,将后者称“山歌”,说:“通渭花儿的歌词结构与临夏花儿基本相同,但曲调不一。”(《通渭县志•民间歌谣》)从谱例来看,类洮岷“花儿”构词的曲谱,具有《下四川》的情调。
从通渭和定西县志的记载来看,陇中“花儿”是河州“花儿”和洮岷“花儿”长期交融过程中所形成的一种具有地方色彩的“花儿”类型。
(二)透过县志看陇南“花儿”
陇南的文化地理概念除行政区划内的陇南地区各县之外,还应包括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舟曲县,文化区域辖白龙江至西汉水流域,南与四川相接。从相关县志对民间歌谣的记载来看,确实有陇南“花儿”的存在。
《舟曲县志》在“民间文学”目内,设“民歌(花儿)”一题,记载“花儿”歌词三例。文县、西和等县所载的山歌词例,不仅构词与洮岷“花儿”趋同,而且内含“花儿”称谓。
例8:凉水泉边扁担响
      不由花儿眼泪淌
      后花园里花椒树
      谁把人心包得住(《西和县志》)
例9:花儿把良心丢过了
      头世儿(头胎)娃娃小月了
      我再把你不要了
      叫你要的倒灶了(舟曲境内的传统“花儿”)
《文县志》载,在该县中寨、桥头、铁楼等乡流行的山歌,在结尾时“加衬调‘花儿哟’作补充”。出现在歌词中的“花儿”是喻人的昵称,在洮岷地区这种昵称正是“花儿”称谓的本源。“加衬调”的形式有似于洮岷北路“花儿”中的“花儿哟两连儿啊”的结尾式。
再看下列歌词的比较:
例10:郎是鸽子妹是崖
      飞着去了旋着来
      飞着去了往来旋
崖上有个心不甘(《西和县志》)
例11:你是鹁鸽儿我是崖
   飞者去嘛旋着来
   崖上落下鹁鸽儿了
   刚起飞时没伴儿了(岷县境内传唱的洮岷“花儿”)
例12:风吹杨儿簸箕簸
   郎是姐的开心锁
   大河坝里水淹哩
   唱着叫你心软哩(《西和县志》)
例13:风吹杨柳簸箕簸
连儿是我的开心锁
开心钥匙连心锁
瞭着不笑不由我(岷县境内传唱的洮岷“花儿”)
例14:土黄骡子驮了柴
      我想叫声你不来
      二系草帽十八盘
      郎戴帽子姐开钱(《礼县志》)
在陇南传唱的山歌中,亦有大量洮岷方言存在。
例15:大路上的人不断
心病上的人不见
烟雾散了才来了
立故儿寻着你来了(《舟曲县志》)
这首花儿中有“故意”“专门”含义的这个“立故儿”就是洮岷方言之一例。
如果不加注解,洮岷地区的群众绝不会怀疑陇南各县志所载的歌词不是洮岷“花儿”。50年前,在我还是大二学生的时候,全校师生集体参加大炼钢铁运动,在西和与礼县(当时合并为西礼县)的矿山上,般运矿石的农妇们整天哼着山歌,当时我就感到她们唱的是“花儿”。2001年,我往舟曲县的博峪乡采风,在风情迷人的博峪乡17个村寨中,流行着多种山歌,其中9个村寨传唱着洮岷南路“花儿”曲调。博峪乡与文县的中寨乡毗邻,紧靠四川的南坪县(今称九寨沟县)。那么,洮岷南路“花儿”的曲调是否会进入四川?
2006年度,有一位感动中国的人物叫王顺友,在中央电视台的专题节目中,他唱了一首山歌,歌词为七言四句,令我吃惊的是被他称为“四句山歌”的曲调竟然是洮岷南路花儿“啊欧连儿”的韵律。后来我在网上调出了几十首王顺友所唱的山歌,皆为七言四句段,其赋、比、兴的构词特点亦与洮岷“花儿”趋同(如例)。
例16:乌云起了遮住山
      马尾缠住钓鱼竿
      藤儿缠住青 冈树
      哥心缠住妹心肝
王顺友是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西北部的木里藏族自治县马班邮路的乡村邮递员,在荒无人烟的丛山野径,传送邮件数十年,在孤寂氛围中,相随的只有一匹马,解闷的也只有山歌,王顺友本人又是苗族。在多民族聚居的凉山地区,难道也有洮岷“花儿”的流布吗?果真如此,我素所主张的洮岷南路“花儿”局限于岷县及宕昌北部一个狭小区域的主张遇到了挑战吗?我在《中国“花儿”的文化定位》一文中,谈及河州“花儿”从甘肃走向青海、宁夏和新疆,传西北而不传东南,从上述事象中,似乎又表明洮岷南路“花儿”经由陇南走向四川的南进路线。值得深入研讨。
可以肯定,“山区的男女老幼皆能歌,出门一串歌,进门一背柴”(《文县志》)的陇南山歌就是“花儿”。陇南“花儿”是与洮岷“花儿”特别是洮岷南路“花儿”有着渊源关系的又一种“花儿”类型。
(三)、河西会有“花儿”吗?
对千里河西走廊的民歌状况我一无所知,倒是《安西县志•民歌》中所记载的一首《珍珠倒卷帘》引发了某些联想。
在岷县境内传唱的洮岷“花儿”中,有两首长套“花儿”,一首是《十二牡丹套古人》。另一首便是《珍珠倒卷帘》。前一首从正月唱到十二月,每月都叙及牡丹花的季节状态,以花喻人,并包容一个历史故事。《珍珠倒卷帘》则倒过来唱,从十二月唱到正月,在每月的自然生态特征之下,包含一个历史故事,与《安西县志》里《珍珠倒卷帘》的艺术结构相似。其内容中都有孟姜女、三国、说唐、杨家将等演义或传说故事。
明清时期,洮岷河湟一带,曾多次向河西移民,这些移民都被整村安置,很多移民安置点都以原籍冠村名,譬如敦煌境内至今还有一个“岷州村”。或许是这些移民把“花儿”带进了河西,不知哪位有心人会发现其踪迹?
三、感言
感言之一
长期以来,民间歌谣特别是被称为野曲的“花儿”,既不容于传统礼教,也不容于史籍。以民歌为主体的《诗经》,之所以成为经典,显然与被尊为圣人的孔子有关。说实在的,《诗经》的内容,在成书过程中已经按礼制观念作了加工改造,从原本角度着眼,《诗经》在成书伊始,就很难说它是绝对的原生态民歌。
两宋时期,礼学兴起,更使原生态民歌远离史籍。情歌是“花儿”的精华,长期以来都被道学先生视为“谣词”,因而也就为秉笔撰史者所不屑,只是在广大农村口口相传,自生自灭。遍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的旧志,没有哪一部对“花儿”有片纸只字的记载。因此,上列县(州、市)志专设“花儿”篇目是破天荒的创举,在中国方志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感言之二
正因为“花儿”入志具有尝试性,无现成纲目体例可资参证,因而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瑕疵。表现在篇目设置混乱,显得支离破碎。有些县志里有记无述,有些县志里错列条目、错用术语。可以看出某些志书的撰修者对当地的“花儿”缺乏深入了解。《临潭县志》虽然为花儿设专章,重视有加,但却以一家之言入志,因而与《卓尼县志》和《甘南州志》的陈述相左。
感言之三
上列县(州、市)志,大部分的时间下限划定在1985年,也有延伸至1990年前后者,属国家启动的第一轮修志。自1985年以来的第二轮修志在甘肃省已经全面启动,但愿第二轮修志能够在篇目设置上进一步提升民间文化的规格,地处流行区的县(州、市)志,尤其应该给“花儿”以重笔。

TOP

对。周波有调查,烦请你也有调查。首先致谢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