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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长风]人类学笔记——走在蟹岛上

[范长风]人类学笔记——走在蟹岛上

人类学笔记——走在蟹岛上

范长风

中国民俗网 2008年11月1日



  许多年与诗词不相干了,仲秋时节忽有几句算不上诗词的东西在我脑际萦绕,“中秋将到,崇明明月俏,瀛洲邀我沐海风,戏蟹独妙”。从华东师大樱桃河畔出发,经浦东石洞口码头乘船至崇明南门码头,大约3小时光景。岛上主要有东滩和西沙两处湿地,西沙面积不大,景致颇受用,是洗肺的好去处。尤其是那里的螃蟹,任人可意捕捉,且可以带走。

  细雨中的西沙湿地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墨绿色的芦苇分布到一望无际处,赭色的木板路向四面延伸到芦苇荡深处,这里是有别于喧闹都市的另一天地,异样的感觉就写在为数不多的游人脸上。

  湿地数量最多的物种是螃蟹,有青红两种。青蟹多栖居近水处,红蟹则居于无水的湿地上。崇明人对蟹有不同的分类,湿地的蟹叫做“sao ji”,稻田里的叫做“老马哈”,当地人一般不吃湿地的蟹。蟹有惊人的警惕性,敏感得像妒妇,稍有风声便退守穴中。我的脚步声一落,就听见蟹群退潮一般的沙沙作响。蟹怕人却不怕芦苇杆轻轻地接近它,我捡了根被遗弃的苇杆戏弄蟹儿,它很机灵,只跟你玩,却不上当。但竟有一只爬上来成为我的首个战利品,这位蟹兄实在是进化得不彻底,有点太“原生态”了。

  路遇两女,见我收获甚微欲送我几只以分享她们的成果,我婉拒之,但我接受了她们捉蟹的经验和赠与的钓竿。这钓竿也是芦苇,但保留了芦苇的穗,像小姑娘的马尾辫。蟹很喜欢毛茸茸的穗子,穗子接近它时并不恐惧,而是有点兴奋,主动与晃动的穗头斡旋,或从穴里出来戏弄穗子。箝住芦穗的蟹一旦被悬空便义无反顾地夹紧,死不撒手。也许蟹的生活太枯燥,需要激情和刺激,故易受声色的诱惑,生物的游戏本性啊,而此时危险已经潜伏身边。诱惑对于任何生物来说都是一种危险的愉悦。

  一根芦苇稍加改动便使我捕获的蟹越来越多,采用先进工具和技术会成倍提高生产效率,这一经济学原理很快被我的捕获量验证了。尽兴以后我把别人送我的钓竿连同蟹,一并转赠他人。我想在捉蟹的经济学之外,我们是否感觉到,在此情景中,人的社会机遇何以产生信息交流、技术转让和互助合作?你知道,无论是聚族而居的乡村,还是表面文明的都市,尤其是在人群密集和人类互动频繁之处,都可能存在激烈的冲突和竞争,这里没有!有两种场合人们会表现出少争斗而多礼让:酒桌上你推我让,尽管他们可能在别的场合勾心斗角;在地广人稀的自然状态下人们倾向于互助友爱。是否可以说,一个生态平衡的小生境有利于提高人的品位,那么又如何建构和维系这样的小生境呢?

  岛民

  除了蟹的张牙舞爪和悍将本色所留下的印象之外,崇明岛汽车的高声尖叫和狂飙行驶也成为岛上特色。崇明人来自江浙等地,是一个文化复合体,近年三峡移民的迁入再为文化多样性增加了新的元素。中秋之夜的陈家镇,夜市摊点坐了两桌操浓重川音的人,他们一边豪饮大嚼,一边高谈阔论,中有一人大声招呼街头的流浪者,慷慨地施舍银两,他们已经渐渐融入当地的社会,颇有岛上主人的豪迈之气。崇明岛还有两样标签式的风物,但已是历史记忆。一是海盗,一是崇明沙船。

  崇明沙船与山东岛船,福建福船,广东广船,合为中国古代四大名船。沙船以崇明沙(海岸堆积地貌)而得名,其特点是平底、多桅、方头、方艄,吃水浅、航行轻捷,且设有披水板,若遇风向不顺,也能借之航行,还能平搁沙滩不倾翻等优点,为中国古代的一种大型航海木帆船。每条沙船载重量,小的约为1500石(相当于200吨),大的约为3000石(相当于500吨)。沙船在元朝时担当海上漕粮运输,后扩展至作战和航运业务。沙船曾经给崇明人带来巨大的商机和财富,他们因此在上海港建立了自己的商船会馆,中有高大壮观的天后圣母殿,宽敞别致的戏台和盛大的酬神演剧。到1949年,崇明岛上尚有沙船二百六十多艘。但历史上如此辉煌的沙船业,却没有留下可作为文物的实物。在崇明海船陈列室里,有沙船模型可供观赏,可是沙船却突然从历史的绵延中消失,仅留下历史的记忆。

  海盗并非崇明岛地方特产,沿海地带几乎都存在海盗现象。崇明岛是海盗藏匿之地,也是频受海盗滋扰之地。崇明人的强悍非海盗习染,而海盗影响崇明人的民居形制则是明显的。《崇明县志》载:“江海之交,盗贼是薮。故乡居防盗,谨筑宅,必环凿沟渠,门前架小桥,通出入,朝施而夕撤之。”这种城堡一样的住宅直到1980年代仍保留着,即几户同宗的人家周围像护城河一样挖出沟渠,仅前方有一个狭窄的通道可以进入院子。

  岛上流传着关于三岛居民的熟语:崇明刁,横沙懒,长兴勤。这种带有强烈地域中心眼光的话语在各地都有大致相似的版本,其对民性的概括较为粗糙和偏颇,不能反映社会的复杂性和文化的多样性。我所投宿的“金港湾”乡村旅店,夫妻俩人待人友善,为人敦厚诚恳。那天一早,我欲骑车游览岛上田园风光,店主热情地找来一辆赛车,把大门上的锁也给我当车锁用,他既不收押金也不扣留证件,因为他们的生活中没有这些套路。岛内乡村之旅颇愉快,遗憾的是锁钥却在愉快中丢失,店主毫不在意。我将租车和丢锁定钱一并给他时,他分文不取,理由很简单:不合情理。乡民的行为是按照习俗惯制和互惠逻辑来约束自己的行为。

  那么岛民究竟是什么样的民性呢?堡镇政府大院的石狮也许具有一些提示。那对石狮造型与北方的威武、端正不同, 近看有不怒自威的庄重,远看有翘首弄姿的妩媚。不同时期的地方志也对当地民风做了简单的评价。据明正德《崇明县志》载,本地有先民之风,“士习诗书,农知力穑,俗尚质俭,不事华丽”。民国十九年《崇明县志》认为崇明民风“任侠好施”,但近于文弱,而“北沙海滨俗悍,有械斗之风”。堡镇石狮的造型恰恰暗合了崇明人有着强悍与柔肠的复数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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