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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群)铡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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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群)铡草

《铡美案》上的铡子,木质部分叫铡墩,装刀片的叫铡背,穿越铡刃的空间叫铡口,有一根铁棍穿过去把铡背和铡口固定起来叫铡拴,拔了铡拴,能把铡背拿下来。铡子样式和功能全国通用。 给牲口铡草的工具,是唯一的功能。选择最结实的木料,用铁钉把铁皮一点一点钉过去。铡刃插入铡背,在很大的石头上磨,发出极其刺耳的的声音。杂草不多时,铡刃也可以拿下来磨,双手张开,夸张地的在石头上来回,这叫备备。四清运动时,有人把这个铡刃拿平,把脖子搭在刀刃上,头不停地来回摆动,最后把头割地只剩下一线,这叫抹脖,自杀的一种。
站着人把铡子抬起来,有一个定律无形中存在,入草的人的手要从铡背上面而不是铡口伸过去,把铡出去的草抓回来,这叫拦草。1/10万的人在铡口把手刚伸出去,铡子下来了,把手铡掉。我的外祖父的三叔父,就是铡草时把手彻底铡掉了,民国时候医院没有能接上断手的技术,一只手过了一生。可见铡草是多么危险,技术多么高,不是所有人能干的了,极少的男人就是不能胜任,反而有女人铡得很棒。
炕后面的平地上,窑底横着放着铡子,一个人高高的把铡背抬起来,另一个蹲下去,把立着的青草双手入成一排,搭在铡口上,膝盖弯成回形针似的,膝盖的尖顶在铡口上的草上面,双手把草箍成一个草棒似的,双手和膝盖同时运动,让草棒一寸一寸的进入,进一寸,铡背压下来,刷的一声,一寸长的草,掉在铡墩外,铡背再抬起来,草棒又进入一寸。双手和膝盖的神秘力量和技巧,能够把一抱草变成压力机压过的一个实实在在的整体,密度越大,这个草棒被铡的越彻底,松松垮垮是铡不下去的,就像万吨水压机压棉花的效果。机械化以后,一汽车的草能卷成一个圆圆的滚子,这就是压缩机的作用,原理是膝盖和两只手创造出来的效果所启发,每一把草都要压成这样的草棒,铡一次草,要做二三百个这样的草棒,对,他们确是轻轻松松的,左手把草拦过来也不乱,和右手应合成了一个整体,膝盖一直向前压一下,向后退一下,膝盖在铡口,刚刚在铡刃的边上,看是没有距离,实际上有一寸距离,这个一寸就是草的长短,膝盖再向前一点是0.5寸,草就是0.5寸长短。
窑洞里的光线一直很暗,炕那一面的窗户很小,门是开着的,晚上就这样被月光照着铡草,没有月光时,栏杆上一盏煤油灯,煤油是生产队发的,是有限制的,月光能钻进窑洞,就省一点煤油可以拿回家去点灯,可能这个煤油就值5分钱,一毛钱,那时候谁给他5分钱,1毛钱呢。阳光明媚、天下白的时候,他们去深山里割草去了。
膝盖压上去以后,铡背木把用尽力气向下一压,再压一下。腰彻底弯下去,木把压到头,唰的一下,一刀一寸长的青草奔了过去,又向前一寸。这个声音是擦!擦擦擦又是唰,唰唰唰刷。这个声音,这个难以选择出形容词的声音,是一种清脆的、酥的、空旷的、空虚又是密度实施的这么一种声音,是刀刃无比锋利、青草无比鲜嫩的声音,能听出来是在铡青草,和铡干草、麦草的声音有实质性区别。
一会儿铡好的草堆断了一堆,入草的人无意间看也不看用右手弯腰一抛,就把它抛到栏杆后面的角上去了,窑底的草一批一批的都填进去铡掉,前面的成品青草堆到铡跟前来,今天晚上铡草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养的牛就能吃一个晚上。早上割草回来以后铡草,可以喂到晚上。一边铡一边说一点也不要紧的话,反正要说话,要大声的咳嗽。
入草是最难的,不是所有人能学会。主要是铡子压下去的那一瞬间,手快快的从铡子的上面抓太长的那一点草,这个铁的定律如果遵守,铡上1万年也是不会把手铡掉的,但是太多的人就是做不到这一点。我们生产队、北方的中年、老汉都有这样的功夫,但是没有人表扬、点赞、打赏,他们没有一个粉丝跟上学这个功夫,对他们来说,这就像走路迈一步迈一步一样,是无师自通的,这个还要学吗?
3月到10月底一直铡的是青草,还铡苜蓿,苜蓿更好铡,铡苜蓿根,就像案板上切黄瓜、萝卜一样,铡成薄片。
这是50年代至1981年以前,人民公社生产队饲养站铡草的情景。
冬天的时候,两个饲养员加上他们的儿子、儿媳妇、女儿、夫人围在一起,麦草垛从上面用手撕开一个三角形,一直用手撕就能撕下来,汉子、小伙子才能撕的动。接着用麦钩挖,一挖一大团,一般人也是挖不下的,麦钩就弹回来了。入麦草和入青草一样,用膝盖压着麦草,这才真功夫,麦草很干燥,弹性极大,青草是湿润的,自动粘贴的,麦草四处蹦跳,要压成一个草棒何其难。小伙子用力的唰唰唰唰唰唰地压下去铡背,铡出了一寸长的金黄色的麦草,旁边还有有人递草,那就是妇人,把麦草两个手有力的抓起来转一下,中间折一下,用力地递在入草人膝盖旁边,他手伸一下拉过去,递一把,手伸一下拉过去,递一把,这个频率和唰唰唰唰的声音匹配。两只手能任意的把乱草抓到手上以后已经成了一长束,很长的一把麦草折一下,这都是功夫。唰一下,唰一下,远远的看去。一个男人的腰弯一下,唰一下,节奏均匀准确,太阳在移动,音乐和动作的美感都出来了。但是自从有了历史至今,谁关注过这个美感和声音?
另一个女子整理一大堆麦草,一个孩子把铡好的草用木叉推向远处。还有三两个儿媳妇小儿子、侄子、孙子背上背斗把铡好的草压得实实的背下去倒在草窑里,整整背一个中午和下午。铡一次草能喂十天半月,最多一个月,把一只窑几乎装满了。这是1949年以前,每一个农户家的铡草的情景。
生产队的饲养站铡麦草,大场里3把5把铡子,唰唰唰的声音此起彼伏,交替出现。一把铡子要调一两个小孩子一这两个小女子一个妇人,两个饲养员铡草,六七个人就这么铡整整一个中午一个后晌,最后把人都埋在麦草里面了。一个人专门挖麦草,十几个20个人用背斗背到草窑。生产队的麦草垛高20米,长20米,宽10米,圆圆的馒头一样的,枕头一样的,一个角一个冬天就挖完了。人类历史上的大场里没有这么大的麦草垛,生产队有,这样的大麦草垛1981年一年以后又没有了。70年代的造纸厂里有大麦草垛,这是工业化的大麦草垛。
铡草和割青草的功夫一样,是一套技术流程,十五六岁开始学按铡子,能看见怎么入草,30岁以后就自己入草了。40岁左右,已经是爷爷,入草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50岁以后还入,60岁就入不动了。1981年包产到户后,一半的人家养一头牛,最多养两头牛,养了也就不过三五年,男人每隔一天去割一担青草,或者自己种点苜蓿。晚上男人入草,女人按铡子铡草,不声不响的,熟能生巧,配合的轻松从容。养了七八年以后,没有多少利润可图,只能得到辛苦的劳动,至于发展平凉红牛,变成产业挣钱,那是要靠规模,靠技术才行。所以农民现在不养牛了,每家都住两层小洋楼,墙过去又是另一家,养牛的牛槽和牛粪置在何处?这叫时代进步,用铡子铡草的事情也就绝迹。
现在收割机把玉米杆、麦草、稻草都铡成了一寸长,均匀的铺在农田里啦,根本不用背上背斗背回来。即使要用这个喂牛,也是自动的铡成一寸长,机器人就把它装在库房里,人又不用去看收割机,用手机轻轻的摁一下自动的机器人流程,草就自动的添上,黄牛奶牛花牛只是吃就行了。整个不出现人,哪儿还用割青草铡麦草?背上背斗背寸草,天黑夜半黎明下苦。一个夜晚至少添五次草,牛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这仅仅才40年、30年以后就出现了这种技术,四十年就普及了技术,智能社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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