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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佑玲]如何应对人口较少民族舞蹈文化的传承危机

[邓佑玲]如何应对人口较少民族舞蹈文化的传承危机

中国民族报 2015年12月18日  □ 邓佑玲

  
  景颇族目瑙纵歌节盛况。 资料图片

  我国人口较少民族大多分布在边疆地区,在全球化、现代化的推动下,他们的民族文化面临濒危的形势十分严峻,如何应对不仅关系本民族文化可持续发展,而且事关中华民族文化保持多样性,更直接关涉到兴边富民、文化固边、文化生态保护等多项国家规划、战略决策的实施,值得高度重视并采取有效举措。为此,2011年,经北京市教委高层次人才项目立项,笔者选择舞蹈文化为切入点开展 “中国人口较少民族舞蹈文化的传承发展与审美研究”项目,历时3年共调查了18个人口较少民族的舞蹈。

  一、中国人口较少民族舞蹈传承面临的问题

  一是舞种数量趋少化。从《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调研工作开始到现在,不过30多年的时间,但较之《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以下简称“《集成》”)中所记录的舞种数量,当下各民族的舞蹈在舞种上已呈现明显减少趋势。

  二是舞蹈传承人断代化、老龄化。大多数老艺人已进入老龄化状态,《集成》所载艺人大多已过世,在世的老艺人掌握传统民族舞蹈的能力和程度也受到身体条件的制约日渐降低。如阿昌族中以前能歌善舞的“梢干”现在寥寥无几,技艺明显下降。阿昌族原始宗教祭司“活袍”以诵经的形式将阿昌族《遮帕麻和遮咪麻》等史诗口传下来。以前的“活袍”都是擅长歌舞的“梢干”,现在随着活袍的相继离世,能歌善舞且能担任“梢干”的人廖若星辰,平均年龄近70岁。新生代中青年人外出务工、上学的多,留守本乡本土传习本民族舞蹈文化的人数总量减少。京族哈节中能跳舞的哈妹寥寥无几,最年长者70多岁,技艺较好的黄玉英也60多岁,由于她未曾上过学,对于哈节舞蹈的来历等也语焉不详。《集成》中记载的珞巴族刀舞传承人东娘已经去世,她的众多子女都没有继承。可以说,民族舞蹈的传承人总数量在不断减少,后继乏人,传承人断代。健在的传承人则呈现老龄化态势,这种情况在该项目调查的人口较少民族中十分普遍。

  三是舞蹈内容空洞化。如当下蹬窝罗舞蹈在阿昌族群众中的传承偏向于对动作的传承、发展和统一,不关注“蹬窝罗”舞蹈的起源、历史、发展、相关民俗等文化内涵以及舞蹈在音乐、仪式、形式等方面的一些艺术特点的传承,以致有很多人表面会跟随众人蹬窝罗,但是不了解蹬窝罗舞蹈到底包含哪些文化内涵,没有掌握蹬窝罗时的古调演唱、固定程式、动作、动率特点,舞蹈内容越来越空洞。景颇族目脑纵歌舞蹈,本是对民族迁徙路线的历史记载,舞蹈队形调度则是对这段民族历史的纪念和追忆,也是对后辈的一种形象化的民族历史教育活动,舞蹈内涵积淀了深厚的民族历史文化。但当下的景颇族目脑纵歌表演则少有人了解这其中的历史文化积淀。人们大多跟随“脑双”热闹一下而已,看到的也只是热闹的场景,较少关注舞蹈的内涵。

  四是舞蹈情感的空心化。比较突出的问题是一些人口较少民族舞蹈经过舞台化、旅游展演,或政府的节日打造以后,更加注重舞蹈形式,对舞蹈发生发展过程中的情感内容重视不够,在“唯娱乐化”不良倾向影响下甚至出现将原本神圣、庄严的情感内容抽离的情况。在娱乐、旅游或政府主办的节日中,传统舞蹈的活动时空不再是神圣的,舞蹈活动的主体和对象也从虔诚膜拜神灵先祖的乡民变为单纯好奇、看热闹、观光的游客和活动中的看客,失去了虔诚的敬畏心、真诚的祈祷心,只有单纯的娱乐心,传统乡民求神的恭敬之情、娱神的喜乐之情、祛神的忧惧之情以及特定时空中舞蹈的神圣性不再。

  五是舞蹈仪式简单化导致的民族文化的肢解和碎片化。由于传统舞蹈时空的随意改变、舞蹈仪式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旅游活动中游客观赏时间的限制和政府主办的节日活动时间的限制,传统舞蹈所需要的一天甚至持续几天的时间必然缩短,传统舞蹈的仪式过程随之削繁就简、断章取义,完整的仪式因为时间限制而缩短和简化,舞蹈仪式中承载的民族文化渐次被肢解和碎片化,由繁复、神圣、敬畏到简化、世俗、随意。舞蹈的传统仪式功能、娱乐功能被电视、手机、电子游戏等现代化娱乐载体和娱乐内容所取代,传统仪式、娱乐功能被抽离或剥离。

  六是舞蹈时空语境随意化。如阿昌族蹬窝罗舞蹈应在三月份的“阿露窝罗节”时间,在村寨空地、家内火塘或庭院中间跳,现在改为在阿露窝罗节广场跳,现在跳蹬窝罗舞的时间越来越集中到官方主办的民族节日期间,传承地点和语境较之以前趋于单一。毛南族肥套仪式原本在秋收后凉爽的传统分龙节中进行,但为了商业搭台、旅游招商之目的,在政府主导下时空语境改到了炎热的夏季。而与这一时空语境相伴随的是仪式活动形式、活动内容、仪式规程等诸多文化事项的变异。如仪式的准备,仪式中黄宴、红宴不同经文颂祷词的念唱,仪式中重要的傩面具舞蹈等都因为时间短或天气炎热等原因,变得支离破碎。肥套仪式在毛南族乡民中的神圣还原功能变为四面八方来客的“集体狂欢”或猎奇。

  七是舞蹈风格特色类型化(趋同化)。一些舞蹈动作由简单变为复杂,本真特色日益淡化;舞蹈风格从质朴变为华丽。其实许多民族传统舞蹈原本动作不多,重在族人之间牵手踏足,简单重复,在简单重复中增强凝聚力,获得族群认同。现在为了吸引眼球,将动作刻意编排得比较复杂。

  八是舞蹈音乐伴奏电子化。民族舞蹈音乐伴奏由传统民族乐器现场伴奏到电子合成音乐伴奏带,传统元素日益淡化。

  二、传承发展中国人口较少民族舞蹈文化的对策

  传承发展中国人口较少民族舞蹈的对策主要包括以下六个方面:

  第一,要从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高度,充分提高对人口较少民族文化复兴重要性的战略认识。如前所述,人口较少民族舞蹈及其文化传承发展既关系到这些民族自身文化的前途命运,也事关中华民族文化的伟大复兴,还关系到国家的边境安全。但面对现实,社会各界以及人口较少民族自身的认识状况还远远不到位。在实地调查中我们发现,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许多群众对民间舞蹈甚至整个本民族的传统文化的认知存在负面认识误区,往往把这些文化与落后、陈旧、土气、老掉牙、传统、跟不上时代等词语联系在一起,甚至持不屑一顾、漠视、鄙视态度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为令人担忧的是,少数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也持有这样的态度和看法。他们认为,经济利益高于艺术价值、文化价值,他们对民族的未来发展缺乏战略眼光,他们较少关注与重视民间舞蹈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问题,这也是民间舞蹈与传统文化的传承人、老艺人得不到应有的尊重的重要原因。对此,必须首先从思想认识上着手。

  第二,要贯彻落实国务院《扶持人口较少民族发展规划(2011-2020年)》,促进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文化繁荣。世界各民族文化发展的历史表明,发展是保持民族文化传承的根本之道。该项目调查研究表明,人口较少民族舞蹈及其文化面临失传的严峻问题之一,就是发达的城市和内地吸引了这些民族地区的年轻人,作为民族文化传承人的他们离开本地,仅仅依靠留守老人和留守妇女难以传承发展民族文化。对此,我们的对策建议包括:

  一是采取有力措施,贯彻落实国务院《扶持人口较少民族发展规划(2011-2020年)》,促进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全面快速发展。二是着力实施民族本土化就地发展策略,出台有利于民族群众扎根家乡发展的人口、教育、收入、住房以及社会保障政策,这样,既有利于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发展,更有利于保持边疆人力资本,维护国家安全。从某种意义上说,维护国家安全要靠军事实力,但当地群众的作用不可替代。对此,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千方百计,让人口较少民族就地发展。三是在落实新型城镇化规划过程中,对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实施倾斜政策,重点建设小型城镇,确保人口较少民族群众生活现代化。四是在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过程中,建立民间舞蹈的“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民族舞蹈活态博物馆,将自然村寨建为民族文化生态村,实现民族民间文化的原地保护和就地传承。五是建立中国人口较少民族发展基金,筹资渠道除了公共财政,还可以利用政策鼓励社会力量大力投入,所筹资金用于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全面发展。六是实施“人口较少民族文化复兴工程”,设立专项基金,设计切实可行和可持续的支持计划。其中,复兴人口较少民族的舞蹈文化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第三,健全完善民族文化传承人制度,充分利用文化传习机制,建立“人”(活态)的传承机制。如前所述,文化传承是“人”的传承,就人口较少民族的舞蹈传承来说,根本的是要做到“人”的传承。“传承人”是中国在展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后出现的新名词。从我们的调查来看,目前,中国的文化传承人制度正在建立,一些人口较少民族的传统舞蹈被纳入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而且认定了一些传承人。但这些被冠以“传承人”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具体工作?有没有真正起到积极作用?到底发挥了怎样的作用?他们在以怎样的方式进行传承?实事求是地说,这些问题都需要进一步了解。从全球来看,我们在这方面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不仅经验缺乏,而且机制也很不完善。为此,我们还需要向美国、日本、韩国等文化传承工作成熟的发达国家学习。例如,韩国是由国立国乐院专门保存和传承韩国宫廷、民间音乐和舞蹈文化。

  (作者系北京舞蹈学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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