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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热带》——开启实验民族志之门 (陈曦)

《忧郁的热带》——开启实验民族志之门 (陈曦)

《忧郁的热带》——开启实验民族志之门


摘要:列维•斯特劳斯是法国结构主义人文学术思潮的主要创始人,他与马林诺夫斯基并称结构功能主义之父。20世纪30年代他对亚马逊流域的印第安人部落做了实地调查,之后发表了《忧郁的热带》等重要著作。《忧郁的热带》以散文般的语言记载了他在卡都卫欧、波洛洛、南比克瓦拉等几个最原始部落里情趣盎然,寓意深远的思考历程与生活体验。它是一部不同于以往传统民族志的实验民族志,而列维无疑是结构主义的大师,在人类学史上树立一座不朽的丰碑。

关键字:列维•斯特劳斯 结构主义方法 实验民族志

引言:列维•施特劳斯生于比利时,之前学习法学与哲学,1934年第一次阅读了专业文化人类学的著作——罗维的《初民社会》。遂将兴趣转向人类学研究,之后,他在巴西内地进行了5个月的的调查。1938年至1936他再次前往巴西中部高原和亚马逊河流域调查印第安人的生活,使他形成《忧郁的热带》一书。格尔兹认为,本书是有史以来人类学者所撰写的最佳著作之一。利奇认为,列维德研究就像一颗三角形,围绕着《热带闲愁》放射光芒,这三个角分别是亲属关系理论、神话逻辑理论和图腾分类理论。
夏建忠在《文化人类学理论学派》中指出,“这些田野工作经历使他得以写出那本风靡一时的迷人游记《热带闲愁》” 这里把这本书称“游记”,可见该书在是否是民族志方面是有一定争议的,例如,列为在书中有大篇幅的日出描写,语言瑰丽,其优美程度不亚于散文。然而这并不影响本书对结构主义人类学发展上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甚至可以说《忧郁的热带》公开出版是结构主义思潮产生的标志。非洲的经历对列维影响最大的是,他感到人类社会的不同经验背后存在着一种基本的一致性,并且人类思维在各方面基本相同。
一、        文本解读
本书以巴黎的告别与回忆为开篇,在回忆中交杂着作者全真的心路历程。从“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到最后的“一小杯朗姆酒”,这些赋予我们的阅读一种特殊的热带气息,让人在作者对非洲热带雨林部落制度的文化剖析中欲罢不能。
全书共九个章节,又可根据主要内容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考察归途的反思,其中:第一章结束旅行,主要讲叙作者对于以往旅行厌恶与憎恨的感受与反思,然而现在又不得不开始新的旅行;第二章行脚小注,从字面上可以看出,这是关于旅行准备与初期行程中一些琐事的记录,包括作者过去在巴黎学习哲学的经验、及从哲学转向人类学的过程,“我越来越清楚的见识这些智识工具的缺陷,不过这些智识工具最少还有工具性价值,适合我的要求”“我怀疑我会那么快就决定放弃哲学而改学人类学,可能是还有一些更私人性的理由,使我对哲学感到厌恶,而寻求一种逃避之道。”这是作者在哲学教学中对学生正确答案的迷惑,同时,发现了“人类学研究的文明和我自己特殊的思考方式之间,有一种结构上的类似”  同时,列维诗一般的落日描写也在这一部分,这一部分以散文式的语言描述了船上的落日之景,把黄昏比作序曲,“似老式的歌剧”;第三章新世界,描述初到南美的感受。在赤道的无风带,作者想到在马提书中看到的牛身象鼻的动物、提布龙怪兽和拉伯雷的《巨人传》,以异文化视觉看巴西。第四章地球及其居民,是对印度等其他地方人民与文化的回忆与比较。这些章节并非详细描述融入异文化的过程,而是以作者本身具有的文化及历史智识,看全新的文化,并对非洲世界的文化现象进行阐释。
接下来的第二部分是对几个南美土著民族的人类学考察和描述:第五章卡都卫欧族;第六章波洛洛族;第七章南比克拉瓦拉族;第八章吐比克瓦希普族。这里也不是完整的介绍考察涉及的民族,而是夹叙夹议,是结合具体的对象对文化的随笔与讨论。尽管这里给人的都是一些文化的碎片,但是掩卷而思,文化的特性、要素甚至是结构等方面也会有相当的收获。
最后一部分即第九章归返,主要是一些关于人类文化和理性的思考,在我看来,也是本书和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的最精彩处之一。与异文化的接触往往是新鲜而刺激的,而结构主义大师列维•斯特劳斯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对整体的结构从不着墨,但却让许多在常人看来毫无意义、无足轻重的东西———比如出发之前繁琐的准备、海上航行的经历、大自然变幻莫测的面孔、在巴西的跨文化遭遇、穿梭于热带雨林中的苦楚、热带土著居民的风俗民情、他们的友好或敌意,还有一些毫无惊险的经历———如何以法国人的身份使巴西人感到警而得以很快离境,如何用枪支、药品与食物换取土著特有的物品,让土著妇女画下她们自己身上的图绘作为研究的资料,以及在南比克拉瓦拉族与土著男人们参加他们的祭神仪式等等,在斯特劳斯的笔下均具有非同寻常的文化的意义和象征。例如作者卡都卫欧族的脸画风格与欧洲扑克牌对比,找出其共性:“它必须是两个对立的伙伴之间可用来做对话或对决只用的事物;它还必须是和其他的牌之间有关系,成为一副牌中的一张。这种复杂性要求那张牌必须达成下述任务:从功能的观点去看必须对称,从牌担任的角色去看必须不对称。” 在这样的描述中,作者用结构主义观点发现一切事物的相似规律,找到现象下本质的联系。
二、结构的概念和结构主义方法
从广义上讲,结构主义的“结构”一词包含两方面含义,一是指各个事物的构造形式和外表;而是指各个事物的组成成分或构成原料。 可以把前者理解为量,后者为质,例如提及一个建筑物时,一方面考虑到它的外表和形状,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其建筑原料和成分,楼房虽然外表一样,但是其内在的质是不同的。所以作为结构的成分与事物的本质有更密切的关系。结构主义者企图用“结构”为突破,深入揭示社会本身的内在关系。
列为强调结构的几个特点:第一,结构是一个完整的整体,组成它的各个元素之间是严密的相互制约的,任何一个都无法独自发生变化。第二,如果一个结构中某些元素发生了特定的变化,该结构就不复存在。第三,结构的意义在于可以直接地认识被观察到的一切事实。
《忧郁的热带》中指出:“有时,我们在被遮掩住的裂缝两边发现两种不同的绿色植物。每一种植物都选择了它所适应的土壤:我们在石块中认出来两块菊石,其中的一块菊石已经退化,不如另一块复杂。我们一看两块菊石,就说它们有成千上万年的差别。瞬间,时间和空间突然混合起来,此一刹那所呈现的生动差异把一个时代另一个时代并列在一起,且使之永存下去。”由此可见,列维的结构观认为结构像菊石这种化石那样稳定和固定不变,它不易被发现,但它又真实存在。
在材料的搜集方面,结构主义试图为各门科学提供一种普遍有效的的方法,依据这种方法,人们可以把自己所遇到的想象整理成系统的整理,不仅是解决某一系统内现象之间的相互关系,而且要系统的打破这些现象的绝对界限,使之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
结构主义方法认为,一切关系最终都可以还原为两厢对立的关系,每个关系中的每个元素都可以根据自己在对立关系中的位置,被赋予其本身的社会价值。 例如在亲属关系的研究中认为传统亲属关系之看到亲属关系的简单成分,如父母、子女兄弟,而未能看到其内在关系,从而不能从相互关联的整体上把握亲属关系的意义;其次,只从历史的演进来解释亲属关系的起源和形成,忽视了横向的结构研究。他认为世界上各种签署关系都是由血缘亲属关系、姻缘亲属关系、世系继嗣关系。他认为夫与妻同兄弟与姐妹之间和父与子同舅甥之间关系对立。如夫妻间亲密,兄弟间就冷淡,父子间关系亲昵,舅甥间的关系就是敬畏的。列维称:“这种结构是可能存在的亲属关系的最基本形式。”
列维看来,原始人的自然可分类学与科学一样既具有实用价值,同时也是理性活动的基础。他的描述中,巫术与科学是对等的。“对洛洛族而言,物质宇宙由一个复杂而高低阶层分明的个别化了的力量组成。在土著社会里面,巫师是人类与恶灵宇宙间的联系,那些恶灵即是人又是物” 描述中充满严肃与敬畏。
三、《忧郁的热带》与实验民族志
实验民族志与传统民族志不同,其主要有三个特点:一是把人类学者和他们的田野作业的经历当作民俗志实验的焦点和阐述的中心;二是对文本的有意识的组织和艺术性的讲究;三是把研究者当成文化的“翻译者”,对文化事象进行阐释。 在《忧郁的热带》中,列维采用了忏悔式的自白,对人类学者的心态有全面反应,在这样的自白中,体现了人类学者自身所处文化场合和异文化的碰撞,并对文化的碰撞做了描述。以下将分几点对试验民族志的特点进行阐述。
(一)忏悔式自白中的异文化碰撞。人类学家在进入一个新的文化圈,总会受到强烈的异文化冲击,从而感到迷茫无助。书中一开始便说“探险只是人类学者的专业中无可避免的障碍之一,只会使人类学者平白失去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有效工作时间;有时候因为找不到报道人而浪费好几个小时;有时是因为饥饿、疲倦或生病而白费时光;另外还有在原始森林深处生活所无可避免的,像服兵役那样非进行不可的一千零一种凡人而又不得不做的杂事,把光阴平白消耗掉,毫无结果……”这是一个人类学家内心真实的声音,反应了人类学者对田野的矛盾心情。在十七章中,作者描述在帕拉那帮,是他第一次接触原住民。在此他“大失所望”,印第安人不是“真正的印第安人”,根本不算野蛮人。作者说“把我对将来的经验所存的天真幻想的诗意抹去后,他们倒在慎重与客观上面给我这个人类学的起步者上了一课。”这是一种作者进入考察前的理论预设与现实的冲突,这里的文化与作者预设的原始文化不同,受到了白人现代文化的混合。
这与马林诺夫斯基的《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不同,马林诺夫斯基写作时却明显把自身的文化隐匿。他对于看到的土著的奇异文化,即使内心再不解也总是加以赞扬。也就是说在马林诺夫斯基那里,田野日记与民族志被很清晰的分开了,对于自身心态的反应可以在田野日记中表达出来,但绝不可以在民族志中公开。并非如列维在奥古斯都封神记这章中说“那些对政治有兴趣的人,像我以前一样,已经成为国会议员。而我自己呢,仍然在沙漠荒原中踱来踱去,在跟踪几个病态的残余人类。”这里列维是大胆的把研究对象成为病态残余人类。
(二)在当地人观念表述上,写作游记的作家在描述文化的时候,几乎都比较把自己的感官写出来,让人们知道这是他的观点和印象。传统民族志作家却不愿说出是自己的看法,偏要说成是被调查地区人的想法。在列维哪里,“当地人的观点”成为他思维机构论的一部分,也就是站在文化翻译者的视觉阐释文化。如作者在“首府那里客”这章中提到妇女用泥土或蜡做玩偶给小孩子玩,玩偶上穿廉价的华衣,而另有一些同类的人偶被老妇人小心翼翼的藏在篮子底部。作者以自己的猜想写作老妇人藏的玩偶是神像还是祖先的偶像?是否具有宗教意义,把玩偶给小孩子看是否是宗教衰败的象征。这都是作者从自我感受引发的思考,而不是被调查者的阐述。
同时,在表述中,早期民族志作者常不用第一人称来讲述他们所看到的事物,以体现“科学性”,当他们看见某人做某事时,他们不说“我看见了某人做某事”,而是说“某人做了某事”,有意使叙述显得客观。 然而这样的做法忽略了学者知识的或者方法,反而使人怀疑。列维施特劳斯在描述时,不回避“我”,不回避游记式的记录,“我们找到几棵可以挂吊床的树,向导起一堆火,准备米饭和干肉的晚餐……我们到达皮托口……看到谨慎的印第安人在水里洗澡。”
(三)叙述空间的特点。《忧郁的热带》中,列维斯特劳斯一开始不是明确的说明自己的调查方法,而是如意识流般回想自己的经历,人类学家的工作,及回来船上的场景。列维的结构主义方法是在后面通过考察的案例,逐渐让我们对结构主义方法越发明朗。与《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不同,作者在一开始便交代了田野作业的条件和经验。如何在失败的田野作业方法后汲取经验教训,重新制定规则,这样做就让民族志显出了它们的权威性论断。但在阅读文本时,我们发现了列维斯特劳斯,自己亲身走进了土著人的社会生活中,他会挑出当地一个土著人作为自己的翻译兼主要报道人,然后进行参与观察,并把他观察到的一一记录下来,他也会描述一些自己在田野作业中的经历感想。一些学者认为《忧郁的热带》思路混乱,其实不然,这一连串意识流证实作者对这个田野作业的反思,及以为人类学家的在田野的真实成长。
(四)语言上的区别。《忧郁的热带》语言浪漫瑰丽,曾一度被别人视为游记或散文,注入大量的主观情感主观描述。例如第七章日落,“日落则把笼罩人类身体的风寒热雨等连接成神秘的结构,使人的精神提升。”“把背完全对着太阳,直接看着东方,可以看见两群云块重叠,云块的两端向外延伸,看起来好像突出于光线之外,因为太阳光在其后面,照亮了整片小丘状的、膨胀的、稀薄的堡垒。闪闪发光,好像珍珠,闪着粉红色的,紫色的和银色的光” 有人因为这“4页日出”提问列维-斯特劳斯:以您的文学天赋不用来写小说岂不可惜。列维-斯特劳斯自负地若无其事地答:如果我的文学天赋在约瑟夫•康拉德水平之下,还不如做人类学家为宜。看到某个特殊的文化事项时,作者进行联想,联想到自己的文化背景,联想到自己儿时的经历等。相比之下《西太平洋的航海者》语言严谨,客观性很强,为了表现现实主义民族志所谓的“科学性”。而这不影响实验民族志的真实客观,在异文化之下,一切的观察本身就带有了作者的主观色彩,列维施特劳斯的手法更从整个知识的获取,理解,全面负责的把异文化世界展现出来。
四、小结
实验民俗志对传统民族志进行了反思以及文本的解构,弥补了些许传统民族志的缺陷,如在世界政治经济体系中的角色的忽视,以及对非西方民族中个人地位的压制等。“实验民族志”这一概念的出现,为社会与文化人类学研究论的本体提出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那就是人类学的描述到底是有关“真理的探讨还是一种文学或‘故事’的讲述”。
同时王铭铭认为,实验民族志的产生基础是对民族志部分真理的认识。其作者作者在进行社会文化描述中主动反应社会氛围,并利用民族志对意识形态进行批评。无论民族志是否是带着面具的探讨异邦文化,《忧郁的热带》无疑是结构主义大师列维施特劳斯的经典之作,它的诞生开启了结构主义之门。


参考文献:
利奇:《列维—施特劳斯》,中文1版,10页,北京,三联书店,1986
  文化人类学理论学派文化研究中的历史 夏建中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7年7月 255页
  列维施特劳斯:《忧郁的热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53页,
  凝炼穿越时空的文化透镜———从《忧郁的热带》看列维•斯特劳斯及其结构主义人类学南方文物2010•1曹兵武( 中国文物报社)
列维施特劳斯:《忧郁的热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233页,
文化人类学理论学派文化研究中的历史 夏建中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7年7月 260页
文化人类学理论学派文化研究中的历史 夏建中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7年7月 262页
  列维施特劳斯:《结构人类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51页
列维施特劳斯:《忧郁的热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284页,
  远方文化的迷:民族志与实验民族志 王铭铭
列维施特劳斯:《忧郁的热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69页,
远方文化的迷:民族志与实验民族志 王铭铭


(陈曦:云南大学10级民俗学专业硕士生)

[ 本帖最后由 贝贝女 于 2011-7-10 21: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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