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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bbledigook是怎样炼成的

Gobbledigook是怎样炼成的

Gobbledigook是怎样炼成的

刘绍铭


东方早报 2010-7-11 2:44:56






  
  Gobbledigook,陆谷孙的《英汉大辞典》解作:“浮夸、冗长而费解的语言(或文字),官样文章(如以‘Please cause an investigation to be undertaken with a view to ascertaining the truth’代‘Please find out’),拟火鸡叫声(?),系美国会议员Maury Maverick(1895-1954)所创。”

  乔志高(高克毅)先生多年前以《高不低咯克》为题的文章,就是从模拟火鸡的叫声“gobbledigook, gobbledygook”得来。文内列举多个例子说明“高不低咯克”式的文体,是“谋杀英文”的头号凶手。最叫人意想不到的是,gobbledigook书写之流行,竟然跟《帕金森定律》(Parkinson's Law)的关系密不可分。这里说的帕金森,跟在1817年发现神经机能障碍的英国外科医生James Parkinson(1755-1824)并无关系。《定律》的作者C. Northcote Parkinson(1909-1993)也是英国人,曾任新加坡大学历史系讲座教授。代表作Parkinson's Law(1955)最先发表于The Economist,提纲挈领的一句话是:“Work expands so as to fill the time available for its completion”,工作量会适应时限而自我膨胀。用乔老的话说,“工作有伸缩性——同样的一份工作,时间少也做得完,时间多则工作涨,结果在增多的时间内也不过刚好做完。”

  《定律》假设一例证。一位老太太要给侄女写一张明信片,前后可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找明信片,一个小时。找眼镜,一个小时。找出侄女的地址,半小时。执笔书写,一小时十五分,最后还要用二十分钟作决定:究竟要不要带雨伞出门呢?邮筒就隔一条街。这种工作,若由一个大忙人来做,顶多花三分钟。

  就机关部门的运作情形而言,人手的增加并不一定是因应工作量的需要而作出的决定。人手多了,并没有职员因此闲着没事做,或者大家可以早点下班。《定律》告诉我们,“the number of officials and the quantity of the work to be done are not related to each other at all”,工作人员多少与工作量多少并无直接关系。这怎样解释呢?乔先生制作的图表,应有帮助。

  A

  /    \     

  C      D

  /  \    /  \      

  E  F   G  H

  A君是某机构的主管,老是觉得自己工作“过劳”。过劳的原因,可能因为精力衰退,反正这是中年人的征象。姑勿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就他目前情形来看,可行的办法有三:(一)辞职;(二)请一位叫B的同级同事分劳;(三)增聘C和D两位下属帮忙。

  不用猜测,A君最后选的,一定是第三条路。辞职不干,损失退休金。请官位同等的B帮忙,怕的是自己的上司W君终于退休时,平添一个“力争上游”的B做对手。增聘C和D两位下属的情形就不同了。把工作分成两部分让他们分别负责,而自己是唯一懂得他们工作性质的人。再说,部门的人手越多,自己越有气派。

  A要减轻自己负担,不能光请C或D来帮忙。理由是如果单是C来分担他工作,就等于请他跟自己平起平坐。这不正是“引狼入室”么?当初没有考虑请B帮忙,还不是为了同样的理由?下属必须成双成对,方便互相制衡。

  不久C也抱怨工作过劳。A的解决办法也简单:派两名副手去做他的助理。D的地位跟C对等,为了不显得厚此薄彼,避免磨擦,理应给D同等待遇。如此一来,机关平添了E、F、G、H四位“帮办”。现在七个人一起做以前一个人的工作。《定律》中第二环节讲过的情形马上出现。衙门中七位大小官员都忙着给自己和对方创造工作,A更因此显得比以前更忙。我们不妨趁机窥探一下,“gobbledygook”是怎样炼成的。

  上头一份文件下来,需要七位师爷过目。E看后决定这应该是F的分内事。F因此拟了一份回信草稿,交给上司C披阅。C在草稿上一一“斧正”后再拿去征询官衔对等的D的意见。D转手指派G负责处理。不巧G因事要请假,把档案交给H接手。H据此写了一份备忘录,说出自己的意见,交直系上司D批示。D签过名后交还给C。C认真参考了各人的意见,在原稿的文字上一一作了增删后才呈顶头上司A。

  文件送到A台上时,A正忙得透不过气来。现在已知道,明年W退休,自己已内定是接班人。那么自己现在的位子呢,C与D之间应由那一位来接任?G请事假,他不能不签准,但其实为了健康理由,该请病假的是H才对。他近来面色有点苍白,看来不单是因为家里出了问题。F呢,一直吵着要加薪。E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最近要求外调到别的单位。对了,A君还听到小道消息,D跟一个有夫之妇的女书记“有染”。也叫A烦心的是,G和F现在见面也不打招呼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作为主管的A,看到C交上来的修正本,在上面签个名确认不就成了?可不是吗,这几个宝贝给他和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问题,已经够烦了,何必再为一份公文的用词伤脑筋。但A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他把各版本的文稿小心看了一遍,把C和H加上那些画蛇添足的字句删除,冗词赘语消失后的稿子竟然跟F所拟的原稿最为接近。说实在的,F虽然常常闹脾气,但也最有才气。A看来看去,觉得下属交来的这份文件,文字沙石实在太多。他责无旁贷,只好自己动手一一改正(“none of these young men can write grammatically!”)要是这份文件当初由A自己草拟,大概也不比眼前的集体创作失色吧?

  Parkinson's Law的文字极尽讥讽之能事。这一环节结尾时,我们看到太阳快下山了,A手上的工作还未完。掌灯时分,他终于从办公室走出来,低着头,两肩下垂,嘴角挂着一丝难明所以的笑意。大概他认识到,超时工作和早生华发,是取得成功必付的代价吧。Parkinson教授没有在《定律》中给我们一些官僚集体创作如何“谋杀英文”的实例。本文开头时引了陆谷孙辞典的一个例子。我们以此跟进吧。先假定“Please cause an investigation to be undertaken with a view to ascertaining the truth”原来是《定律》中工作小组C君手笔,文件到常“闹脾气”,但最有“才气”的F手上,他看后皱着眉头把句子改为“Please conduct an investigation to find out the truth”,减了五个字,但意思不是一样?修订稿最后到了A那里。A觉得F改得中规中矩,但还可以再“瘦身”,于是拿起朱砂笔一挥,留下三个字:“Please find out”。

  从以上的文字相貌看来,C说话和书写都有“避轻就重”、转弯抹角、装腔作势的习惯。摆着口语“find out”不用,偏说“ascertain”。F实话实说,本可把C的草稿改得更精简,但C终归头顶上司,应该给他留点面子。A拍板定案的三个字,就等于在文件上划上“bottom line”,“底线”。他有权力排众议,因为他是主管。如果他是工作小组第三线的小喽啰,他敢?由此可见权力与书写的密切心理关系。

  乔志高在《高不低咯克》一文提供了好几个gobbledigook文体的例子,长短都有。其中一条与中国有关,堪作“Gobbledigook”之范例。话说美国“老罗斯福”(Theodore Roosewalt,1859-1919)总统一次要接见清廷派来的大使呈递国书。国务院幕僚给他草拟的答谢词,其中有一句总统先生初看时以为自己眼花,除下眼镜擦拭镜片后再看,真的没看错呢:“I accept it with quite exceptional sentiments as a message of special friendship, I receive it with the more profound sentiments in that you bring it now no less from the emperor.”

  Teddy脾气不好,看完稿子后咆哮道:“什么叫‘quite exceptional sentiments?’这笨蛋连普通英文都不会写?”

  乔老说要用中文来表现西洋“等因奉此”和外国语文的“之乎者也”绝非易事,普通的翻译技巧不敷应用。乔先生因此没有把连Teddy也看不懂的句子译出来。我也不敢造次。看来Teddy总统幕府的运作,也一样受到Parkinson《定律》所支配。这答谢词应该怎么改?Teddy大可实话直说:“Thanks for your expression of friendship.  Have a good day!”看来也实在没有什么不对。不过只有他老人家才有这种权力拍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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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个英文单词的拼法

作者 李鑫夫

东方早报  发表于2010-07-25 01:43


     本人从2008年起就开始阅读贵报的“上海书评”专栏,对“书评”中有些文章我主要是出于求知的兴趣来啃读的。   本人从2008年起就开始阅读贵报的“上海书评”专栏,对“书评”中有些文章我主要是出于求知的兴趣来啃读的。尽管常常只能是浅尝辄止,但每次捧读前那种“一亲芳泽”的热情始终是存在的。   

  另外,我不揣冒昧地想就第98期《上海书评》上《Gobbledigook是怎样炼成的》一文提一点小小的意见。我认为该文中所有的英文单词“gobbledigook”都错了一个字母,正确拼法应该是“gobbledegook”,或索性写成“gobbledygook”,但绝不可写成“gobbledigook”。此词于1944年由美国众议院议员Maury Maverich(1985-1954)创造。语源正为该文作者刘绍铭先生所说是模拟火鸡咯咯的叫声。本人意见是否正确,还望编辑先生指正。   

  浦东凌兆路 李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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