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和梭罗一起采野果

和梭罗一起采野果

和梭罗一起采野果



中国新闻网 2009年12月09日 13:40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野果》([美]亨利·大卫·梭罗著石定乐译)是梭罗的最后遗作,它不仅充分展现出梭罗对大自然的热爱、观察和神圣感,还是研究梭罗的重要资料。

  梭罗因结核病而英年早逝,时年44岁。他留下的精神遗产包括许多手稿,其中就有这本130多年后才得以出版、重见天日的《野果》。





  越橘

  五月和六月里,这里的田野和山冈到处都开着一种花型有几分像铃铛的花,非常别致。这种花就是美洲越橘家族成员。花通常带几抹淡淡的粉红或大红色,开放后轻轻弯下,引来小虫围着嗡嗡地飞个不停。每一朵花都将结出一颗浆果,这种浆果是大地母亲能献出的最无粉饰、最有益健康、也最甘甜的果实。我思忖这只怕就是最大的浆果家族笃斯越橘的一个品种,竟开出这样能带来果实的花!这种植物无处不在,饱满充盈,数量丰富,而且不摄取半文就能采的,岂非神赐?

  可是总有这样的人,这样被魔鬼迷了心窍的蠢人,居然为种烟草做生计,不惜伤天害理蓄奴耕作,作恶多端。这样穷尽心思,耍卑鄙手段就为种烟草,不惜毁掉这些莓果。田野里飘起一圈圈烟草化成的烟雾,这就是那些烟草的主人对财神的膜拜。

  蓝莓和美洲越橘就这样朴实平凡而生机勃勃,对人类付出了关爱。简直难以想象有什么地方没有长这些东西,就像鸟离不开它们一样,人也离不开它们。当红皮肤的土著人还活在这片土地上时,它们覆盖着满山遍野,现在那些人不在了,它们还在。难道它们不就是野果之最吗?

  只有在这一个季节才能丰收这一种果子,那么这又寓意什么呢?大自然总是尽最大力量好生呵护着自己的孩子们,春天孵出的小鸟现在刚刚学会觅食;每一棵小树和每一根藤蔓也都做足了准备,用既有营养又有美味的花果款待路上行人。无论脚下的路把他引到哪里,上山下山,还是进入森林或来到旷地,路两旁永远有数不清的浆果,种类多样,根本无须离开大路,他就能尽兴采摘,要多少就有多少,而且这些美洲越橘生长的地方不同,色彩和味道也不相同。那种晚熟的低灌蓝莓生在水分多的土壤里结的果最大,而到了湿地,他采到的高灌蓝莓味道甜酸度最佳,不管走到河岸边还是来到平原,只要脚下是沙土地或疙瘩,那就准会采到低灌黑莓,尽管品种不会很多。

  行人终于与大自然如此亲近了,他就像其他的生灵一样走到哪儿就采摘到哪儿。大地和山冈是永远摆开的餐桌,大自然备有食物也备有饮料,好提神醒脑。各色佳酿就在那些莓果薄薄的表皮下如同装在酒瓶中,备料丰富,飞禽走兽尽可以畅饮。与其说这些越橘是为我们提供的食物,不如说是向我们示好,是一种特殊请柬,邀我们与大自然一起真正野餐。摘下这些果子,放进我们嘴里,就记得大自然母亲的恩惠。这可不是禁果——这是大自然赐予的圣餐,我们便是在领受圣餐。舌边留下淡而纯的甘甜是大自然对我们的友善示意,她接纳我们做她的嘉宾,让我们备感她的关怀和呵护。

  每每登山之时,见山路旁丛丛美洲越橘或蓝莓摇曳,挂满果实的树枝似乎不堪重负,低低垂向地面,不禁想到这是何等尤物,只应生在奥林匹亚山供众神受用。往往你都没意识到其实因为有了它们,这里的山也就等于是奥林匹亚山仙境乐园;你采下吃了,你也就如同神仙般快乐。既然有生以来做了回神仙,也就不必再眷恋神位不思人间了。

  如果偶尔果子结得少,次年就一定会结得多,好像它们也晓得要做补偿一样。记得有的季节里雨水丰沛,果子结得又多又大,结果这里的座座山猛一看全是蓝紫色的。这种“大年”的年成里能出现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品种,任一切生灵尽情享用也不会耗竭。有一年也碰上是越橘的大年,人们在康南顿峰的一侧深山沟发现的新品种就多达五六个。记得先下到树荫浓密的沟地,那里就能找到第一批色彩浅蓝的蓝莓,鲜艳漂亮,一大簇一大簇的静候在那里,分明就是奥林匹亚圣山之果——香气美妙,皮薄汁多,味道清爽。然后,再往上爬,就能看到一样密密长在一起的各色低灌晚熟蓝莓,果肉结实甘甜;爬到更高处,有果实更大的各种美洲越橘,或紫或黑,疏密不一。位置最高的当数疯狂生长的低灌黑越橘枝蔓,黑色的果实层层叠叠堆聚在藤蔓上,随着藤蔓蜿蜒生长忽而生团,忽而成圈,震撼视觉。与这些黑越橘交错的是高灌黑莓,主干高高挺立在那里,颇有鹤立鸡群之态。就这样,沿着藤蔓树丛随意前行,信手采下你认为最好的果子,高灌黑莓枝上的一颗也许和你的拇指头差不多大小,但大小并不重要。看到这样的过去采一点儿,又看到那样的再过去采一点儿,就这样边走边采,采了一大捧,不少还落到地上被你踩烂。手中莓果形态颜色各异,但论及味道,一定还是那种带有粉霜的最好吃,口感最清爽。

  我本人就曾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深入树丛寻找它们,最后竟然发现了一种从不为人知晓的品种。每看到新的一块爬满黑莓藤蔓的地方或新的越橘树树丛,你总认为比之前看到的颜色要更甚,因为果子更多。有些地方的美洲越橘实在太多太好(比方说长的全是这种黑越橘),你就会做下记号,以待来年造访。

  尽管越橘果实累累,却不见飞禽走兽对它们下口,看见的倒是蚂蚁和一些小虫子在它们身边忙个不停。牧场上的奶牛走来走去,对它们视而不见,这也算是我们人的福气了。其实飞禽走兽也吃浆果,不过我们看不到而已,一来这种果实分布广、数量多,二来那些动物也不敢光天化日朝有人的地方钻,因为知道我们会猎杀它们。不过,动物们比我们人远远更需要这些浆果。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知更鸟常常光顾我们的樱桃树啄食樱桃,而狐狸总趁我们离开后才在那些长满越橘的野地出没。

  就是寻常年份里,美洲越橘结果没有那样丰盛,我采摘到也绝不少于大年里的收获。当然,这样就得走得远一点儿,在那些粗心的农夫房舍院墙之间的地带,土壤当然也比我家附近的肥得多,就能收获颇丰。是越橘,不管是树还是藤,都会结果。路旁树丛就是越橘之家,黑越橘、越橘、糙莓等等都各自为营结伴而生,枝头果实色泽鲜亮,数量丰富,哪里有半点缺墒短水的迹象,也没有被采摘过的痕迹。高高的岩石上,黑越橘从层层叶子下探出头向我张望。难道岩石上也能聚集水分吗?难道就没人来采摘过吗?我似乎进入到肥沃的乡土,人间的伊甸园。这就是忘忧山,这就是河里流淌着牛奶,地上长满越橘的福地,不过那些浆果还没有放进牛奶里。这里的香草从不枯萎衰败,这里的露珠永远晶莹不干。我自问道:这里的人受到上天何等眷顾啊!

  “如果知道自己有多幸福,这些农人理应充满感激。”这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说的。

  带儿童们认识野外森林时,这种浆果作用也非同小可。越橘结果的季节距学校放假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果树间仍不断见到小小的手指上下翻动,采摘的是小小的果实。这可不是什么苦差事,这分明是游戏,而且还是会得到实实在在回报的游戏。

  除了发现越橘外,也能看到很多好风光。但对于老练的行者来说,一多半是在丛林里穿行的路程却也饶有新意,令人向往。天气很热的话,男孩子往往会砍下浆果结得多的枝条后扛到有树荫的地方,女孩就在树荫下轻轻松松把浆果摘下。不过这一来倒也白白少了好多乐趣,不能好好领略田野风情,有很多好节目也就这样错过了——如果你对音乐声敏感,牛铃声传来也是新体验,而伴随阵雨平地炸起的惊雷,很可能会吓得你慌不迭找地方躲起来,甚至瘫倒在地。

  在长着越橘的野地里,我试着为长途跋涉做些预习演练。我从未为这些演练预习交过半文学费,也没置过装,但我从中学到的反而比在任何学校学得的还要实在,而且获得回报。在新英格兰,西奥多·帕克决不是唯一一个借助采摘浆果而自学成才的人,虽然他原本也可以去哈佛或任何什么远离浆果地的学校念书学习。长浆果的地方本身就是一所大学,在这所大学里,不用听斯托里、沃伦和韦尔耳提面命,你也能学到永远不会过时的法学、医学和神学知识,田野比这些哈佛教授不知强多少。为什么有人竟急急从浆果地里抽身,赶着要挤进哈佛校园呢?

  很久以前,有些人生活在荒原上,远离城镇。那时把不入主流的人就叫“荒原佬”的做法很深入人心,所谓 “荒原佬”意思是不开化的异教徒,当然不是好词。因此,我深信像我们这些住在长着越橘的野地附近的人——那越橘野地就是我们的荒原——一定也被城里人看不起,很可能他们就叫我们“越橘佬”。但最糟的是,城市的扩大并没有拯救我们多少,反倒消灭了更多越橘。

  核桃

  一八五二年八月十八日。几星期以来(从八月三日开始),就闻到青核桃那种令人神清气爽、感到活力和振奋的香气,总会浮想联翩,今天才想到也许这正是向人们提示:这种大树的根扎在大自然的深处呢。核桃壳气味芬芳——那就是来自大地的生动活力散发出的气味。这是我们这里生长的一种果实,我喜欢这种果实,它们看上去就像东方的肉豆蔻。总觉得它们的气味也像山核桃的那样,是严峻和轻盈的混合。

  一八五三年十一月一日。捡到一些光滑山核桃的果。有些是用根子敲打树得到的。当时边敲打,边想这活动只怕还是漫长冬夜里一种好玩的游戏呢。剥出来的不到一半,但剥过后,手指上会留下核桃好闻的香气(当然红毛松鼠很不高兴了)。

  一八五三年十一月七日。我摇了两棵核桃树。一棵上的核桃已经快要掉下来了,所以一摇树,哗啦哗啦,那些核桃就从圆果里掉了下来。这个季节——十月底了——可以摘到最好的核桃,也就是最小的那一种光滑山核桃。捡得一些,其中一半都是圆果。

  不敢小看任何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我特别偏好核桃的那种清甜、醇和的味道,甚至认为就算每年秋天都用来捡拾最小的光滑山核桃也很划算。有些核桃个儿大,堂皇华贵,味道又好。大自然赐予的每一份礼物,哪怕再小,也应怀着赤子之心欣然接受,并且能更多看到这些礼物背后的意义,而非物质价值,才能真正理解大自然的心意。就算小核桃没大的那么好,我也愿意装满篮子带回家。


摘引自[美]亨利·大卫·梭罗著 石定乐 译《野果》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