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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茂莉 龚家铭]葫芦丝社会功能的变迁

[龚茂莉 龚家铭]葫芦丝社会功能的变迁

[龚茂莉 龚家铭]葫芦丝社会功能的变迁


作者:龚茂莉 龚家铭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1-01-31 | 点击数:660



一、葫芦和葫芦丝


(一)葫芦文化

近几十年来,随着民族学、文化人类学理论体系及其各种流派在人文学科的深入,学界对葫芦文化的各种解析可谓硕果累累。尽管因方法论的不同彼此间得出的认识和结论尚有一定差异,但对葫芦文化中蕴含祖灵和生殖崇拜内涵则几近共识。

中国葫芦文化有着丰富的内涵。葫芦曾被先民推崇到神位祈求生育,后来葫芦另有的“福”、“禄”、“多子”、“平安”含义被应用到民间美术的各个领域,成为受中国大众喜爱的图样。它是多子的象征、女性生殖能力的象征和母体的象征。它是古人生活的器用、母体崇拜与生育信仰的具象、济世的象征和镇妖的法器、吉祥的寓意与艺术的素材。

葫芦算是一个十分完整的“集体表象”, 葫芦文化构成了中华民族文化颇有分量的一部分。

(二)葫芦丝及其传说

葫芦可以做笙、竽、匏笙、匏琴、葫芦箫等乐器,古人称之为瓠类乐器。其音色悠远、凄美。以葫芦为材料制作的乐器在我国很多民族中普遍存在,诸如:葫芦丝(傣、阿昌、彝等民族舌簧气鸣乐器);葫芦胡(壮族、布依族拉弦乐器);笔管(布依族舌簧气鸣乐器);土胡(壮族拉弦乐器);天琴(壮族弹拨乐器);西玎(即玎郭叨,傣族拉弦乐器)等。

葫芦丝是流行于滇西傣、阿昌、德昂、佤、布朗等少数民族的舌簧气鸣乐器。所谓“攒竹于瓢,吹之呜呜然”,即是指用葫芦做的一类笙簧乐器。葫芦丝,傣语称“筚朗道”,“筚”是傣族气鸣乐器的总称,“朗道”是葫芦,意为带葫芦的吹奏乐器。葫芦丝形状和构造别具一格,音色柔润而纤秀,适于演奏旋律流畅的乐曲或舞曲,曲调中一般长音较多,合音丰富,乐声柔美和谐,擅长表达温柔细腻的感情,给人以含蓄、朦胧的美感。

葫芦丝的起源可追溯到先秦时代,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葫芦丝起源的动人传说。在德宏傣族地区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远古时候,在大盈江畔,住着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名叫朗慕,江边有个划渡筏的小伙子叫二保。朗慕过江去赶街,这天坐二保的渡筏,两人一见钟情,约定再次相会。一天从江上飘来一个小葫芦,里面装着朗慕的信:因家父管教很严,不能与你对歌谈情,你若心中有我,就在葫芦下面插上竹管,待夜深人静时来到我家墙外,吹起我们用葫芦和苦竹合制的筚朗道,畅述衷肠。二保每晚到墙外去吹,都被家人赶走。朗慕被禁深宅,听乐声怀念情侣,不久含恨而死。二保悲痛欲绝,每天夜里走村串寨吹奏心爱的筚朗道,把这悲烈的爱情故事讲述给傣家儿女。

葫芦的意象既与天地之形相通,又因浑圆的特征近似母体。当葫芦的文化沉积转移到葫芦丝上,于是这个乐器就必然具有了葫芦的神话特质。我们可以从傣族地区流传的另一个民间传说看到这一点:很早以前,一次山洪暴发,一位傣家后生抱起一个大葫芦,闯过惊涛骇浪,救出了心爱的姑娘,他忠贞不渝的爱情感动了佛祖,佛祖把竹管插入金葫芦,小伙子捧起金葫芦,吹起了美妙的乐声。顿时,风平浪静,百花盛开,孔雀开屏,祝愿这对情侣吉祥、幸福。从此,筚朗道在傣族人家世代相传。


二、葫芦丝社会功能的变迁


英国著名功能学派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B. K. Malinowski,1881-1942)和拉德克利夫·布朗(A. R. Radcliffe Brown,1881-1955)从功能观点出发,认为任何一种社会文化都是有功能的,并且强调文化或社会的整体观念,曾将文化分为物质文化、社会文化、象征文化和精神文化四个方面。文化是一个有机整体,内部各因素的功能在各自发挥的同时也互相关联着,并整合在文化这一统一整体中。

艺术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时代的艺术可以有着不同的功能,如原始部落进行狩猎、战争行为时,用歌舞的文艺形式作为对胜利的祈祷,这里有巫术功能;宗教活动中往往也要采用音乐、诵诗的文艺形式,这里有仪式功能;而在当代都市生活中,流行歌曲可能承担青年们情感宣泄的功能。随着社会文化环境的变迁,艺术的功能也会随之而变迁。作为傣族艺术形式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葫芦丝,其社会功能也同样在发生着变迁。葫芦丝文化在不同时期满足了不同文化环境的需求,其功能具备了时代特征和年龄、群体特征。其功能的变迁可以是实质性变迁,也可以是人们看待它的方式和角度的变化即认识性变迁。

葫芦丝社会功能的变迁可以从以下三个时期来分析:

(一)文革前

《汉书·艺文志》录《世本·作篇》载:“女娲作笙簧”的神话。现在在我国各个少数民族中广泛流行的葫芦笙、葫芦丝、芦笙等其实就是笙簧在后世的遗存和发展变异。

把簧管插入中空、大腹之葫芦,有男女交合、繁衍人种之意,由葫芦(女性象征)和竹(男性象征)组合成的笙簧实际上是一个充盈着强烈的交合取意的象征性意象。当然,该意象来源于原始先民对生活中神圣两性生殖活动过程的体验和进一步认识,其深层潜性原型是作为繁衍生殖前导的两性结合,它是对两性生殖活动过程的象征化、隐喻化模塑。

由于女娲所作之笙簧在上古有两性交媾的原始文化内涵,有生殖人口的神秘功能,所以后世婚恋和乞子乃至乞求再生民俗中多以“笙簧”作为文化形具。这些笙簧民俗事象可以说是笙簧神话中生殖母题的文化蔓延和世俗化流变。

对于傣族的葫芦丝来说,作为笙簧乐器的乞生和乞愿再生功能都不是很突出,有意思的是它祈求婚恋的功能,这一功能在文革前尤为重要。

在人们知道了生殖繁衍之乐是由男女共同创造之后,吹笙就具备了向异性示爱调情祈婚恋的寓意。唐代樊绰的《蛮书》在谈到南诏风俗时说:“少年子弟暮夜游于闾巷,吹葫芦笙或树叶,声韵之中,皆寄情言,用相呼召。”对于苗家后生来说,芦笙至今仍有这种特殊用途。“当他们约会姑娘时,芦笙便是‘红娘’,当他们倾吐爱慕之情时,芦笙又成了一种美妙的语言。”在拉祜族青年男女中间,“当小伙子别出心裁地吹出独特的曲调时,不管他在那里,知音的姑娘都会很快来到他身旁”。

傣族的葫芦丝虽为男子所吹,但是它对女性有一种不能用语言代替的感染力。由于傣族青年人的交往方式比较单一,而且间接而委婉,傣家小伙就常借吹葫芦丝寻找情人。一支葫芦丝、一块毛毯、一把手电筒是他们追求姑娘的必备物品。多少年来,傣族青年当中一直延续着这种求爱方式。傣家老人常说:“葫芦丛虽小,但它可以搭桥。”如果傣族小伙子不会吹或吹不好葫芦丝,就很难得到姑娘的爱情,所以小伙子们不仅是劳动中的干将,还是吹奏葫芦丝的能手。人手一支葫芦丝,在恋爱时常作为传情达意之用。而姑娘们也能根据不同的曲调,分辨出自己情侣的乐声。每当明月高悬、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傣家的竹楼旁、阿昌族的村寨里,常常飘出一阵阵葫芦丝纤细秀丽、柔美甜润、曲调委婉动听的乐声,这是年轻小伙子们在邀请心爱的姑娘出来谈情说爱。据傣族老人说,最好听的葫芦丝的嘴和簧片上都粘有一种特殊的蜂蜡(傣语叫“西整”),那种蜂子会绕人眼,很粘人。粘了蜡后的葫芦丝声音非常动听,能勾人魂魄。用具有那种魔力的葫芦丝去追姑娘,就能让姑娘对小伙子动心。这种相思法术傣语叫“阿索”,也就是弗雷泽在其著作《金枝》中所阐述的“顺势巫术”或“模拟巫术”。

葫芦丝还是成年的标志和个人获得认同的手段。进入成人行列的男青年必须学会吹葫芦丝。这不仅关系到他能不能打动姑娘的心,还关系到大家对他这个人的认知。人们以“男青年应该会吹葫芦丝”的社会标准来衡量一个人,这个人也向这个标准努力以使自己更趋近群体的标准。如果他不会吹,大家就会认为他是一个没有耐心、什么都学不会的人。于是,吹葫芦丝就成为了一种成年的标志,为的是让众人确认他的个人价值,获得群体对他的认同。

(二)文革时期

文革前的婚恋方式在文革时都受到了批判,比如在百货商店聚集搭讪,竹林深处吹葫芦丝、披毯子等,用葫芦丝传情的形式也就不复存在。没有了市场,生产也就没有价值。以前很多老艺人会在街上摆摊出售葫芦丝,边卖边做。买的人也是边吹边挑,然后再由老艺人修改。现在已经看不到这一景象了。一些老艺人被说成是搞“四旧”,“鼓吹淫调,腐蚀青年”,“教唆犯”等等,戴了不少批判的罪名、帽子。有的葫芦丝老艺人一气之下把葫芦藤砸烂,放弃了手艺。葫芦丝及其制作工艺逐渐消亡,只有少数人手中有珍藏品。对于这个时代的葫芦丝来说,生存尚且还是个问题,就更谈不上什么更多的功能了。

(三)现代恢复发展时期

文革后,经过一些老艺术家的不懈努力,这件失传已久的民族乐器终于重见天日。比较起文革前的状况,恢复后的葫芦丝有了很大发展。一改往日青年男子的专利局面,现在也有很多女孩子学起了葫芦丝(傣族文化中女性是不准吹葫芦丝的)。在学习葫芦丝的人群中,儿童、老年人的比重越来越大。而且葫芦丝的吹奏者也不再局限于傣族,而更多的是其他民族。很多电视台都录制了葫芦丝的演出节目,葫芦丝艺术开始通过媒体向全国乃至世界传播。很多厂家也开始批量生产葫芦丝,以前是作为一座圣殿让人朝拜,可是在大批量生产和复制的语境下,那种神圣性被削弱了,批量化必然诉求市场化。一时间葫芦丝以强大的攻势充斥了文化市场、大街小巷,有店内出售也有沿街叫卖。一些艺术学校都把葫芦丝作为一门课程。专业人员对葫芦丝也进行了很多改良,使之在音准、音色等方面都标准化,符合十二平均律原理,以期能与乐队合作,登上专业舞台,而不仅仅只是乡野艺术。葫芦丝的发展走向了普遍化、市场化、专业化,其生产数量、购买对象和流传范围都已扩大,它的影响向内地、甚至国外扩展。

葫芦丝的这一系列演变,离不开整个社会文化环境的不断变迁,并且两者紧密结合。伴随着社会环境的整体变迁,葫芦丝的功能也发生了变化。它不再单纯是傣族男青年向女青年传递爱情的一种媒介,而已转化为集多种功能于一体的综合体。针对不同的群体,葫芦丝具备了不同的功能,表现出其时代特征和年龄、群体特征。各种功能在各自发挥作用的同时也互相关联着,并整合在葫芦丝文化这一统一整体中。
1.作为艺术手段
首先,葫芦丝实现了它最基本的一个功能———作为艺术手段的功能,并且实现了其文化传承功能。这一功能的实现得益于葫芦丝的改良。文革前的葫芦丝因为串姑娘的风俗习惯而得以流传,与傣族人民的生活密切相关。但从音乐角度来讲,各寨子各青年所吹的葫芦丝调式并不统一,音准并不符合十二平均律的原理。但由于它都是单一的被演奏,不和其他乐器合奏,所以调式、音准的问题并不影响它功能的发挥, 人们吹奏它是因为要用它去串姑娘,而并不单纯因为“我想要欣赏它”,它并不具备艺术的独立性。也就是说它的存在更具功能性、社会性而非艺术性。
改良后的葫芦丝被艺术工作者广泛应用于各种演出,或独奏或伴奏,实现了从民间乐器到专业乐器的转变,为它的市场化提供了前提。此时的葫芦丝实现的是它作为艺术手段的功能,它是一种乐器、一种艺术表演形式,得到凸现的是它的艺术性。改良使它作为乐器的功能被强化和放大,葫芦丝从一种乡野艺术登入了大雅之堂,逐渐与主流文化接轨。
在不断的表演中,有关葫芦丝的演奏技巧、制作技术被传了下来,同时由于演出,傣民族的文化、艺术也被向观众传播开来,实现了文化传承的功能。得到传承的不止是音乐本身,还有傣民族的文化、历史与哲学思想。
2.族群文化的标识
作为一种流传甚久的乡村文明,在经历以工业化和社会商品经济高度发展为特征的城市文明冲击之下,葫芦丝的重出江湖可以被看做是傣族人民重新塑造民族文化,加强族群意识的一种社会心理、一种表现。葫芦丝的社会功能客观上被视为一个重要的因子而得以保留下来成为文化传统。随着葫芦丝文化的再度升温,实现了传统境界的重构。同时由于都市化给人们带来生活和精神观念上的不断变化,葫芦丝被注入了新的文化内涵。它不仅是一件“乐器”,它蕴含的历史文化信息和社会功能远远超出了“乐器”的含义。它不仅仅是一件乐器,而被视为是一种文化品牌、一种族群文化的标识。
3.作为技能的培养
葫芦丝之所以在儿童之间受到青睐多数是因为家长的原因,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技傍身,可以有表演的机会。如果是高考录取的学生学会了葫芦丝,那么他在学校就可以一展拳脚,并且大受欢迎。因为“云南”、“傣族”、“葫芦丝”等等,对于内地学生来说是稀罕无比、无限神秘并且十分向往的。
最近几年,葫芦丝考级的推出以及全国、各省类似的比赛、活动也大大刺激了葫芦丝在儿童当中的普及。学钢琴、古筝都不稀奇了,学这个才算稀奇。考级和得奖一方面增加了小孩的荣誉感,一方面也让父母大有面子。这些父母和孩子都是自费出去比赛、考级, 没有任何人资助他们一分钱,但他们的热情有增无减。因为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都寻求到了自我价值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4.作为娱乐健身的手段
葫芦丝吹奏者中有相当大比例的老年人。他们吹葫芦丝并不为出名,没有更高的要求,也不期望参加什么比赛得什么奖。而且他们的演奏并没有专业水平,纯属自娱自乐、自我欣赏。有的还组织小演出团、小乐队,这一群老年人演给那一群看,最多是圈内人互相比一比也就很满足了。
从生理上来说,吹葫芦丝有利于健康,练习用腮换气可以增加肺活量,帮助血液循环,不仅丰富了老年人的娱乐方式,还锻炼了身体,何乐而不为呢?
还有的老年人是因为年轻时爱好文艺,遗憾的是未能从事此专业,心里一直有再搞文艺的想法。现在生活好了,退休了,就重新走入这条路,实现年轻时的愿望,得偿表演之欲,找到了自我表现的空间。
5.作为商品的功能
很多旅游胜地的纪念品店都有葫芦丝出售,旅游者也很喜欢买一些纪念品回去,或送人或自己用。很多人就是喜欢它的音色、造型,觉得即使自己不会吹也可以拿回去当装饰。大多数人并不把它当作乐器对待,而是作为一件纪念品来购买。他们并不追求它的音色、音准,只是从工艺品的角度来欣赏和考量。还有一部分高档的葫芦丝是被作为馈赠佳品互相赠送,尤其是在行内人中间。


三、结论


社会环境的整体变迁,引发了葫芦丝社会功能的变迁。功能的变迁是和生存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变迁是为了适应环境而生存。生存一旦成了问题,功能也就没有了意义。多种功能也就意味着多种生存的社会场域、文化场域。所以与其说是多种功能,不如说是多种生存方式。正是这种种的功能才让葫芦丝文化延续至今并得以发展。
(本文原载《民族艺术研究》2008年第1期)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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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族群文化标识之说有些勉强。
一是西南民族的音乐艺术中皆有葫芦丝,不能以单一民族来代指;
二是葫芦丝在不同族群音乐中的作用、风格、意味是大相径庭的,不可同一化;
三是族群文化标识应是能够代表这一族群的历史、文化、民俗、特质的文化事象,而非一二简单乐器能够代表。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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