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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杉]汉藏佛学重新沟通的第一步

[高山杉]汉藏佛学重新沟通的第一步

  汉藏佛学重新沟通的第一步

  高山杉

  东方早报 2010-09-05 01:48




  汉藏佛学的比较研究,在今日中国大陆学术界几成绝响。
《勘研》虽有一些问题,但在汉藏佛学的重新沟通上还是迈出了重要的第一步。





  《〈圣入无分别总持经〉对勘与研究》

  谈锡永 沈卫荣 邵颂雄著译

  中国藏学出版社 2007年11月第一版 389页 47.00元



  《圣入无分别总持经》的梵语原典以及汉藏译本,经松田和信、上山大峻、Kenneth W. Eastman、Jeffrey L. Broughton等学者校译研究,今已广为世界学林所知。中国读者现在可以从谈锡永、沈卫荣、邵颂雄著译的《〈圣入无分别总持经〉对勘与研究》(后文简称《勘研》)了解这一重要学术成果的概貌。《勘研》原由台湾全佛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出版(2005年),近年编入人民大学国学院和北美汉藏佛学研究会合编的“汉藏佛学研究丛书”第二种。该丛书系由沈卫荣和邵颂雄主编,谈锡永为主要学术顾问。

  总体来说,《勘研》一书内容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为沈卫荣、邵颂雄合撰的《圣入无分别总持经》梵藏汉三语本的解题、对勘、翻译和历史考证研究,第二部分是谈锡永依据西藏佛教宁玛派的观点对《圣入无分别总持经》汉语新译所作导读和疏释,书末附录藏汉三种译本(北京版《西藏大藏经》藏译本、敦煌汉译本、敦煌藏译本残片)的图版。全书可说是现代佛典语文学(Buddhist philology)和传统佛教章疏学的混合体。下面仅从《勘研》佛典语文学部分选出四个问题试作评析,凡书中杂染宗派见解之处暂时存而不论。

  汉译《入无分别法门经》译出年月

  《圣入无分别总持经》有两个汉译本,即唐失译敦煌本《入无分别总持经》一卷(北京国家图书馆藏本)和宋施护译《入无分别法门经》一卷。《勘研》作者对施护的生平和译经活动虽有介绍,但未提《入无分别法门经》的译出年月。检宋代赵安仁等编《大中祥符法宝录》(北京三时学会影印《宋藏遗珍》本)卷十四:“(景德)四年五月译成经三卷 《入无分别法门经》一部一卷。大乘经藏收,析出别译。此中所明,是时世尊为无量众说无分别大乘法门,所应了知取舍二法本性离故,是以菩萨应如是观,应如是入,此即真入无分别界,为最上义,证妙菩提。”“(景德)四年五月”指宋真宗景德四年(1007年)五月。

  混淆《摄大乘论本》和《摄大乘论释》

  法相唯识宗所依经论,玄奘一系旧传有“六经十一论”。“六经”之中,不包括《圣入无分别总持经》。但“唯识十大论师”之一安慧所造《唯识三十颂释》则明文引用过《圣入无分别总持经》(图1),内容约当于敦煌汉译本如下部分:

  由诸菩萨摩诃萨善住无分别界故,于一切所知境界以智见犹如虚空,无有差别之想。以无分别后得智观一切法犹如幻、焰、梦、影、响、像、水月、变化等故。(第143、372页;笔者重新做了断句)

  安慧《唯识三十颂释》梵本由法国学者烈维(Sylvain Lévi)在1922年(《勘研》第89页引作“1933年”,误)发现于尼泊尔,1925年校订出版。

  汉译佛典中直接引用《圣入无分别总持经》的例子,目前发现的只有莲花戒造、施护等译《广释菩提心论》(勘同西藏译莲花戒《修习次第》初分)卷三:

  若复有言《入无分别总持法门》,无分别法中离色等相。(第49页,脚注108)

  《勘研》作者认为,汉译佛典除上面的直接引用外,可能还有间接引用之例,如世亲《摄大乘论释》卷五:

  诸佛世尊于大乘中说方广教,彼教中言:“云何应知遍计所执自性?应知异门说无所有。云何应知依他起自性?应知譬如幻、焰、梦、像、光、影、谷响、水月、变化。”(第46页)

  按此说有误。“诸佛世尊”后面的话,并非世亲《摄大乘论释》中的自撰文字,而是全文引用其所注释的无著(世亲之兄)《摄大乘论本》卷二《所知相分第三》中语。至于这段话能否判定是“间接引用”《圣入无分别总持经》,似也有商量之余地。

  据法相唯识宗学僧遁伦《瑜伽师地论记》卷一所载,玄奘一系旧传弥勒论师(慈氏,Maitreya)向无著说“五论之颂”,即《瑜伽师地论》、《分别瑜伽论》、《大乘庄严经论》、《辨中边论》和《金刚般若论》。其中《分别瑜伽论》无汉译,仅无著《摄大乘论本》卷二《入所知相分第四》引有“教授二颂”:

  复有教授二颂,如《分别瑜伽论》说:

  菩萨于定位 观影唯是心

  义想既灭除 审观唯自想

  如是住内心 知所取非有

  次能取亦无 后触无所得

  《勘研》作者认为“此论(《分别瑜伽论》)的片断,见于《摄大乘论》的世亲及无性释论中所引的两句偈颂”(第103页),这也是错误的。同上边一样,引用《分别瑜伽论》“教授二颂”的,并非世亲和无性所造关于无著《摄大乘论本》的释论,而是无著的《摄大乘论本》。

  《分别瑜伽论》非《大乘庄严经论》

  《分别瑜伽论》“教授二颂”,同样见于无著造、玄奘译《大乘阿毗达磨集论》卷六《抉择分中法品第二》,以及护法等造、玄奘译《成唯识论》卷九。《分别瑜伽论》因旧无汉译,且身份模糊,《勘研》作者乃疑其即《大乘庄严经论》别名,证据在于《庄严经论》有四首偈颂和《分别瑜伽论》“教授二颂”内容相似(第105页)。这恐怕有些问题。原因很简单,《摄大乘论本》在明文引用《分别瑜伽论》“教授二颂”后,马上就引用《大乘庄严经论》的五首关于“现观”的偈颂(伽他):“复有别五现观伽他,如《大乘经庄严论》说(颂文暂略不引)。”《大乘经庄严论》就是《大乘庄严经论》。《摄大乘论本》在同一处前后分别明文引用《分别瑜伽论》和《大乘庄严经论》,可见在无著眼中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本书。既然如此,有何理由推测《分别瑜伽论》是《大乘庄严经论》的别名呢?

  《勘研》作者以为《分别瑜伽论》“论旨及内容究竟为何,至今仍是一个谜”(第104页),恐怕未必如此。唐代法相唯识宗学僧灵泰在其《唯识述记疏钞》中,不仅把《分别瑜伽论》和《大乘庄严经论》开列在唯识“十支论”内,甚至还特别谈到它的论旨和卷数:“十支者,即《五蕴论》、《二十唯识》、《三十唯识》、《集论》、《分别瑜伽论》(有三卷,惟明禅定等事,更不明余义)及《庄严论》等。”灵泰所说当是玄奘一系旧传。

  《金刚般若颂》义净传为弥勒所说

  弥勒论师“五论之颂”中的《金刚般若论》,《勘研》作者认为就是隋朝达磨笈多译、无著造《金刚般若论》,这恐怕是错误的。弥勒“五论之颂”中的《金刚般若论》,应为北魏菩提流支译《金刚般若经论》中颂文部分。流支译本原题“无著造论,世亲释论”,现在看来不够准确,应该说是弥勒口授颂文,无著笔录,世亲造长行释论(用散文解释颂文)。流支译本后来还有异译,即唐义净译《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论》。净译分两种单行,第一种是《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论颂》一卷,相当于弥勒“五论之颂”的《金刚般若论》,另一种是颂文和释论合本的《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论》,分上、中、下三卷,即流支本异译。

  《勘研》作者说,净译“亦同样未有说为弥勒造论”(第106页),也是不对的。义净译毕《能断金刚般若经论》,曾撰《略明般若末后一颂赞述》,其中明确提到此论颂本为弥勒(慈氏尊,Maitreya-n?tha)传授无著:

  西域相承云,无著菩萨昔于睹史多天慈氏尊处亲受此八十颂,开般若要门,顺瑜伽宗理,明唯识之义,遂令教流印度,若金乌之焰赫扶桑,义阐神州,等玉兔之光浮雪岭。然而《能断金刚》西方乃有多释,考其始也,此颂最先,即世亲大士躬为其释,此虽神州译讫,而义有阙如,故复亲核谈筵,重详其妙。雅符释意,更译本经。世亲菩萨复为《般若七门义释》,而那烂陀寺盛传其论。但为义府幽冲,寻者莫测。有师子月法师造此论释,复有东印度多闻俗士,其名月官,遍检诸家,亦为义释,斯等莫不意符三性,不同中观矣。

  义净所说世亲《般若七门义释》,才是指笈多译《金刚般若论》。义净在印度学有师承,应该不会信口开河,考证《金刚般若论》作者是否为弥勒,不此信将安信?弥勒《金刚般若论》颂本还有藏译,可见它在西藏曾有流传,可惜作者阙名。

  汉藏佛学的比较研究,在今日中国大陆学术界几成绝响。《勘研》虽有一些问题,但在汉藏佛学的重新沟通上还是迈出了重要的第一步。期待三位作者今后续有佳作刊出。





  图片说明:安慧《唯识三十颂释》梵语抄本引用《圣入无分别总持经》的段落。本文照片采自御牧克己、立川武藏、汤山明合编的《梵本世亲三论》(Three Works of Vasubandhu in Sanskrit Manuscript, The Centre for East Asian Cultural Studies, 1989, p.74),原件藏法国巴黎印度文明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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